她的外套突然被拉了下来,黑色卫衣左臂上那一摊漫开的血迹再也无法掩藏。
程立眸色一沉,撩起她的袖子,原本雪白的手臂上血色猩红——目光上移,他看见她满额的汗水。
在他迫人的视线里,沈寻再也支撑不住,陷入深沉的黑暗里。
临近黄昏,小镇卫生院也变得安静下来。窗外的天光渐暗,只剩下病房里的日光灯发出灰白色的光亮,照得床上那张小脸越发苍白。
程立倚在窗前,习惯性地掏出打火机,烟刚放到嘴边,才意识到地方不合适,又把东西都放回口袋里,心里也升腾起一阵烦躁。
在车里时,他感觉到了她的颤抖,以为她是害怕,原来是因为疼的,子弹擦伤,伤口还不浅。
那种灼伤的痛,连个男人都未必忍得住,而她却忍了一路,连轻柔的声音都骗过了他。
他从未遇到过这样的女人。
以前叶雪虽然是受过职业训练的女警,但一直喜欢和他撒娇,他也觉得那样的撒娇让他很受用,而眼前这个倔强的女人,却让他有点困惑。
——程队,你就当我不存在。你一个人会怎么做,那就怎么做。我自己可以。
在车里,她说过的话又浮上了心头。
此刻,望着她苍白的容颜,他觉得胸口有种不适感,却又说不清是为什么。
“妈妈。”一声脆弱的呢喃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走到床前,看到她眉心紧蹙,仿佛陷入了不安的梦魇。
“不要丢下我……”原本埋在薄毯中的手抬起,想要抓住什么,颓然落下的那刻,他不假思索地伸手,雪白的柔荑落入他的大掌之中。那一霎的触感,细腻得不可思议。
即使有他作缓冲,手臂的疼痛还是惊醒了她。在她睁开眼之前,他迅速收回手,微微退开身。
蒙眬的视线中,高大的身影渐渐清晰。沈寻望着伫立在床前的男人,迎上那双深沉如墨的黑眸,一时间,竟觉得心魂震动。
他就站在那里,保持着一个沉默守候的姿势。而她已经很久都没有被人守候了。
“为什么隐瞒伤势?就这么强撑着?”他开口,依然是极具压迫感的语气。
“不想让你分心。”她嗓子微哑。
“你知不知道,时间拖久了,要是感染,你这只胳膊都会废掉?”他的视线牢牢地锁住她。
沈寻愣了一下:“我没想那么多。”
她右手撑床,想要坐直,程立走近了一步,伸出手扶起了她。
四目相对间,他出声:“那么,你想的是什么?”
沈寻胸口一窒。
深吸了一口气,她微微一笑:“我想的是,你在乎的事情。”
“我在乎什么,和你有关系吗?”他起身,声音清冷。
沈寻缓缓抬起头,水眸清亮:“有。”
程立与她对视数秒,就移开了视线,未再言语。
他隐隐地觉得,彼此的对话已经到了一个他无法控制的地步。
瞅见他的反应,沈寻扬起嘴角。箭已离弦,她不打算回头,也无法回头。
“程队,我不知道我怎么了,我好像——好像有点在乎你,所以在乎你所在乎的。”轻柔的声音,却挟着危险的力量。
箭中靶心。
那双深沉的眼眸,瞬间起了风浪,却又立即被压下。
但是,她瞧见了。
静默之中,他欺身向前,如刀的目光掠过她的脸。
“我做了什么,令您这么上心?”他刻意加重了“您”字,语气带着点嘲弄,慵懒的嗓音却又透着一股具有压迫力的性感。
“程队,我的职业本能告诉我,当我的受访者对我的问题产生抵触时,就会用反问来掩饰自己的不安。”沈寻迎着他的视线,不闪不躲,嘴角还浮起一丝轻浅的笑,“你常年做审讯,大概也有这样的体会。”
“你现在也是在避而不答。”他利落出声。
“我答啊,谁说我不答?”她笑得柔媚,看到他的眼眸里,映着小小的自己。
仿佛一场暗战,他温热的呼吸近在咫尺。
大好机会。
她突然起身,吻住了他的薄唇。如鱼得水,肆意游荡,虽然只是数秒。
刹那间,如过电般,心旌摇荡。
他浑身一僵,箍住她的双肩,迅速退开身。
“比起言语,我更喜欢用行动来表达,”沈寻瞅着他阴沉的脸色,笑意盈盈,“程队,你逃得很快。”
“表达什么?你爱心泛滥?”程立冷冷地看着她,表情越发难看。
“随你怎么想,”沈寻耸肩,声音可怜兮兮的,“程队,你弄疼我了。”
他松开对她的钳制,眉心紧蹙:“好好躺着,别胡闹。”
“程队,你有没有打算找一个女朋友?”她撩得兴起。
“没打算,”他一口回绝,漆黑的眸里没有一丝温度,“即使有,也不该是你。”
“不见得哦,”沈寻挑眉,“你最好有心理准备,我打算追你。”
“你最好也有心理准备,”他缓缓出声,“别哭着回去。”
言罢,他转身离开,拒绝再和她交流。
沈寻瞅着他出门的背影,笑意更深了。
看这块冰山奓毛,感觉好爽。
程立站在卫生院门口的路灯下,点了一支烟。
天边最后一丝光线渐渐淡去,一切沉入紫蓝色的夜幕里。
晚风拂面,就像方才那一吻,温柔、挑逗。
那种柔嫩、清晰的触感,仿佛还留在唇边。
他狠狠地吐了口烟,心里一阵郁闷,活到34岁,居然被一个小丫头片子给强吻了。
简直奇耻大辱。
真是个麻烦,明明正事儿都忙不过来。
打开手机,微信上是江北发来的照片,一个男人躺在一片血泊里,是冯贵平,在砖厂废弃的屋子里,他身中五刀,最致命的一刀,直接封喉,其余四刀,分别在四肢腕部。
这是一种惩罚的方式。凶手的手段狠辣利落。
从冯贵平的死亡时间和厂里留下的胎痕来看,凶手和那辆黑色速腾脱不了干系。从一路追随到险些中炸弹埋伏,他也见识到对方行事的老练和凶残。
眼下,增援的警力正在搜山。只是地势险峻,树林茂密,加上临近边境,很难说就一定能抓到人。
想到这里,他面色沉了几分,将烟头用力摁灭在一旁的垃圾桶上。
转过身,却看见沈寻也站在路灯下,静静地望着他。浅黄色的灯光下,小脸俏生生的,因为苍白带着点娇弱气。
他一时没说话,只是看着她,看她葫芦里又卖什么药。
她慢吞吞地朝他踱过来:“程队,我OK了,不用再休息,咱们出发吧。”
“瞧你能耐的,要不要我给你发把枪,你跟我去抓人?”他睨着她,手插在裤子口袋里,语气凉薄。
“我觉得你应该对我友好一点。”沈寻有点郁闷地抗议。
“我都被你‘猥亵’了,你让我怎么对你友好?”他轻嗤。
“猥亵这词严重了,‘甜蜜的偷袭’可能更准确。”沈寻微笑,仰头看着他坚毅的下巴,那里长出了些胡楂儿,显得格外性感。
“不愧是文字工作者,上头派你过来是负责讲笑话的吧。”
沈寻语塞。
真是的,那么好看的嘴巴,亲起来也合适,偏偏说话这么毒。
“一会儿子宁他们会来接你,”低沉的声音在夜风里扬起,“这里医疗条件一般,你还是尽快回到景清市里好好处理下伤口,休养下。”
“那你呢,不和我们一起回去吗?”沈寻连忙问。
他摇摇头,眸光深沉:“我还有事。”
“我可以留……”
“不可以。”未等她讲完,他利落回绝。
“腿长在我自己身上。”她有点不甘心。
他往前迈了一步,高大的身影彻底覆盖住了她,带着绝对的压迫力。
“你最好听话,”他俯首瞅着她,嘴角轻扬,“别逼我把你绑车上。”
沈寻闻言瞪向他,见他神色冷沉,心知他是认真的,于是眨了眨眼,不再吭声。她退开两步,有一下没一下地踩地上自己的影子,裹着纱布的胳膊跟着晃荡,一副可怜样。
程立站在一旁瞧着,突然觉得有点碍眼:“你上去等。”
“不用。”她索性往地上一蹲,开始玩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