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下得越来越大。
子玄抱紧了手中的小手炉,趴在窗格上,望着白茫茫的一片雪色，歪着头问身旁服侍的二总管李全：“谙达,这么冷的天儿，爹爹和娘亲也要出宫去吗？”
李全说是：“今儿个冬至，在祭天大典过后,万岁爷陪夫人去永安寺上香去了,这不是孝文太皇太后仙逝两年了么？万岁爷和夫人要去给太皇太后祭奠一番。”
仙逝是什么，子玄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的高祖母在他两岁那年病逝了。
祭奠又是什么,他也不知道，他只是隐隐约约记得爹爹说过,高祖母逝后,娘亲命人在京郊为高祖母立了一座寺庙，取名为永安寺，每年冬至日的时候，爹爹和娘亲都要去那儿祭奠高祖母。
子玄有点儿颓然。
他悻悻的从凳子上爬下来，让殿里侍奉他的宫人帮他穿了厚厚的裘衣，又带了用紫狐毛围了一圈儿的帽子，然后，抱着小手炉，冒着风雪出了门。
这可是急坏了一殿的人。
李全最先反应过来，忙不迭的跟出去，不敢拦，可又不能不拦，只得求他：“殿下，天儿冷，就在屋子里呆着吧。”
子玄坚定的摇头：“不要，一个人呆着一点儿意思也没有，我想去找子焱哥哥玩儿。”
子焱是淑妃主子的孩子，这会儿必然是在淑妃主子宫中，一想起淑妃主子每每提起三皇子殿下时的冷笑，李全只觉得背上的冷汗一层一层的往外冒。
“这会儿二皇子殿下定是在淑妃娘娘宫中看书习字呢，三皇子殿下要是这个点儿去，可不得打扰二皇子殿下习字吗？那样淑妃娘娘又该不高兴了，少不了得呵斥奴才看护殿下不严。”
子玄颔首想了会儿，说道：“那好吧。谙达，这会儿夫子在南书房吗？”
“今儿休假，”李全替他掖了掖衣角，笑道：“纪大人这会儿想必是在家吧。”
子玄眼珠子转了转，笑得无比开怀：“谙达，我们去纪大人府上。”
李全傻了眼，这大过节的，怎么想着去纪尧风家中去？他可是听说，纪家的草堂，那可是寒碜的用家徒四壁来形容绝不为过。
李全试着劝他。
但无奈子玄打定主意不想回建章宫，反正是要么去纪府，要么去找子焱玩儿。
李全擦了把汗，决定豁出去这条老命了。
他招手唤了建章宫门前候着的禁卫，吩咐道：“赶紧的，去纪大学士府上传话，就说三皇子殿下一会儿要幸临，让纪大人好好备着。”
子玄十分满意。
于是，三皇子的车驾浩浩荡荡的出了皇城。
半个时辰后，皇帝的銮驾回宫。
蘅言怀中抱着一只雪白的小香狸，那小东西乖巧的在她怀中安眠，皇帝打着伞，跟在她身后，小心护着她。
蘅言抬头望着他笑：“也不知道子玄会不会喜欢这只香狸。”
皇帝挑挑眉，一副他若不喜老子就削了他的样子：“他爹娘辛辛苦苦给他弄来的宝贝，他敢不喜？”
蘅言笑着垂下了头。
雪下得越发大了，皇帝将油纸伞往她那边挪了挪，而自己的半个肩膀却被雪沫子给打湿了。
他本以为自己这动作，做得实在是巧妙，却不料走了两步，身边人低声叹道：“我披着这么厚的斗篷，还怕那点子雪不成？倒是你，穿得那么薄，雪化了半个肩膀又该疼了。”
他往她身边儿挤了挤，一副娇弱不堪的模样：“经你这么一说，还真是有点儿冷，你给我暖暖。”
蘅言推了他一把，快步往长歌殿走去。
到了殿里，却不见那小皮猴像往常一样跑出来迎她，倒是宫里面侍奉的宫女内监跪了一地。
一股不好的预感浮上心头，蘅言蹙眉：“殿下呢？”
大宫女玉竹肃了一肃，回禀道：“小殿下嫌宫里面闷得慌，带着二总管去了纪大人府上。”
蘅言：“……”
极其无语的嗔了一眼身后那人，“都怪你，赏赐什么旨意不好，非得赏赐他一道随意出宫的恩旨。”
皇帝一脸不正经的笑：“是，是，夫人批评的是，为夫错了。”
纵是见惯了万岁爷和夫人之间的嬉闹，这跪在地上的一地人仍旧是羞红了脸。
他这人总能每时每刻都能闹不正经，蘅言懒得同他一般见识，将怀中香狸交给玉竹，折身回了体顺堂。
皇帝倒是好脾气，她这么不给面子，依然不生气，乐滋滋的跟在蘅言身后，随她一道回体顺堂去了。
到了体顺堂，吴进忠将闲杂人都给拦在了外面，自己抱着拂尘远远的躲在穿堂里候着。
雪下得大，周遭一切都静悄悄的，吴进忠抱着徒弟递来的茶水，慢慢的回想这半生时光，迷糊着眼打盹儿。
体顺堂里，蘅言将斗篷脱了，抱着鎏金双耳铜手炉坐在炕上暖着，见皇帝又没事儿在那儿泡茶，不由得问道：“听说你们夏侯家祖上男子皆是风雅之人？”
皇帝稳当当的将茶碗扣过来，怔了会儿，点头：“不错。皇祖和皇考，皆是七艺皆通，尤其是皇考，我的棋、书、画，兵法，都是跟他学的。”
他一时陷入了沉思。
“他应该是个很好的人吧。”蘅言想，素日里听先帝的传言，听得多了，竟隐隐约约觉得，那样的人，活着可真够累的。
“他，很好，很好。”皇帝递给她一杯茶，却不再提起那人，只望着她红润的脸庞笑道：“不过没有朕好。”
蘅言白了他一眼，不再理会他。
他却不罢休，挨着她坐了，将她揽到怀里，耳鬓厮磨，“小言，朕想你了。”
“想我什么了？”她靠在他怀里，端的是媚眼如丝。
皇帝一瞬不瞬的望着她，再也挪不开眼。
“朕——想要你。”
难得的，她竟毫不推攘，将手中铜手炉和茶杯放到桌案上，主动吻在了他唇上。
难得她如此主动，皇帝沉声笑开，伸臂将她拥入怀中。
屋外，大雪纷飞；屋内，春意正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