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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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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替身(5)(6)(7)

谂酒的指尖抖得厉害。

三百年了,都已经足足三百年过去了,为什么这个已经死在他面前的男人还会再次出现?

他眼中的惊愕和惶恐实在太明显,倒让陵歆有些想笑,不过这笑容到了嘴边,便成了一声冷哼,“记住,下一次杀人,别把尸体留在锁妖塔。”

最后这刻意加重的三个字就像是当头一棒,重重地砸醒了谂酒。

是啊,锁妖塔,他们当初是把这个人留在了锁妖塔里。锁妖塔是什么地方?那里关着这四海八荒之中穷凶极恶的一群怪物。

怪物,也定是什么都做得出来的。

看着对方那不断变化的脸色,陵歆便心知他已经明白了这事情的来龙去脉。锁妖塔是什么地方,就算自己这个神将不清楚,对方也一定明白。

既然明白,同样也就该清楚他这三百年来到底受了多大的屈辱!

当日在锁妖塔外,他一时着了那狐狸精的道,再加上从未将其放在眼里,孤身一人便追着对方进了锁妖塔。而那狐妖明明是第一次来到这里,却好像对锁妖塔很是熟悉,一路引他走到了最深处。

在那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他棋差一招,几乎丧命于对方手中,不过到底还是留了最后一口气。

千不该万不该,对方不该把他的尸身留在锁妖塔里。一切归于沉寂之后,正是锁妖塔里关着的那些怪物救起了他。

他们人多势众本事又古怪,竟将濒死的他硬是从鬼门关拉了回来,而那重伤,一养便是三百年。他们之中有不少都是被他抓到这锁妖塔的,救他归救他,却是为了有趣,而且很乐意看他在他们手底下拼命挣扎。

这锁妖塔太大,里面又像是一个无底深渊,到底关了多少人谁也不知道。除非是万不得已,那扇大门绝不会轻易打开,就算是打开了,外面的人认不清里面的路,仍旧是找不到被困在此处的他。

在那暗无天日的地方待了整整三百年,成日与怪物们周旋,又要受他们所有人的嘲笑。前两百年还好,好歹能忍受下去,可是到了最后那一百年的时候,他们竟然告诉他,有人顶替了他的身份和模样来守锁妖塔。

这件事就算是在锁妖塔里也掀起了轩然大波,那些被关在锁妖塔最深处的怪物们都在大肆嘲笑他,同时又隐隐有些得意,因为当初那只叫谂酒的畜生逃出锁妖塔的时候,他们也是伸了一把手的。

再后来,养伤养了三百年之久,他终于以一己之力闯出了那座监牢。而在踏出那个鬼地方之前,那些“救命恩人”送给他的最后一句话,竟是笑着叮嘱他一定要将谂酒给抓回来,因为他们已经开始想念对方了。

在这些人眼里,现在这是多么有趣的情形。

“你以为那些怪物知道什么叫善恶是非?他们既然能帮你,也就能救我。”回想这三百年里自己在锁妖塔里日夜与怪物为伴受过的屈辱,陵歆看向面前那人时,眼神也越加阴狠,“这些年,你是不是过得很好?”

他在锁妖塔里受苦受难的时候,对方却在天宫里潇洒度日。不过这也不重要,他恨的并不是自己处境如何,而是那人偏偏顶着他的身份。

敢顶着他的相貌和身份在外潇洒快活,也不想想下场会是如何。

说完,他也不看那人一眼,又将目光投向了眼前的女子,虽说他也看得出对方自回了这皮母地丘之后便是强撑着身体,现在连站都站不稳,可是有些话他还是要说清楚,“听说你们要找我报仇?”

说完,又自顾自的拍了下手,恍然道,“你是不是想问我怎么知道这么多?”

话音未落,已有另外两个人配合着他凭空现了身。一个是穿着铠甲模样的年轻男人,而被这男人用刀指着的另一个人,正是回了天宫之后久久没有消息的瑶光。

想来是心知这华乐宫的神将有多喜欢胡作非为,一向胆大的瑶光在这样的情形下也紧张地攥紧了衣袖,不时用担忧的眼神看向对面的有妖。可惜他自己已经被挟持,就算想不顾一切救好友脱险,也很难办到。

“如果不是他四处打探着我的消息,这事也没有那么快传到我耳朵里。”说着,陵歆不免有些困惑,“可我一直想不通的是,你们凭什么恨我?”

他的目光自潏湖慢慢扫视过去,一一落在那些草木上,最后又转回有妖的身上,声音里带着几分笑意,好像觉得这件事极为荒谬,让人难以理解。

“那个叫管唯的,他既然敢闯锁妖塔,就该知道这是触犯天条的。”

“我是天宫的神将,杀一个触犯天条的凡人是天经地义。”

“如果这是在人间,他身为闯天牢的犯人,犯下了重罪,我不过是依着律法抓他杀他的官差,你们竟然要找我报仇?”

“这天地间还有这样的道理?为了一个罪无可恕的死囚,你们要找行刑的刽子手报仇?”

越说,他唇边的笑容便越是讽刺。太荒谬了,自从第一次听到这件事之后,他便觉得荒谬可笑。从前只以为自己不懂什么叫善恶,今天才发现这世上还有许多硬要颠倒黑白的人。

或许是因为他出生在人间,也或许是因为他在人间的家族世代为官……以他的立场,实在是无法体谅一个犯人的心情,也不想体谅。

他凭什么不杀管唯?

何况,依现在这情形来看,到底是谁找谁报仇,还说不准呢。

“沧城,放了他吧。”

杀了一个星君实在是太麻烦,他头也不回的对着自己的同僚挥了挥手,示意对方将瑶光放开。

沧城是整个华乐宫唯一能与他说上几句话的人,一向不介意帮他做些什么,也是最先发现瑶光举止怪异的人,如今陪着他来这皮母地丘“寻仇”,一来是真心帮忙,二来也是防着他胡闹。

几个小妖小怪算不得什么,可要是杀了北斗星的星君,那可是闯了大祸。

万幸的是,陵歆似乎并不打算这样做。他饶有兴味的看着有妖的脸色越来越差,竟也未再开口。

而听他说了这么多话,又亲眼目睹了整个皮母地丘惨状的有妖何尝不想与眼前的人同归于尽。可是她做不到,哪怕胸中的气血不断的上涌,她却连开口的力气都不剩。

对方所说的一切有没有道理?有。就连她也不得不承认,触犯了天条的人难逃一死。

可是就算这道理知道得再清楚又如何?管唯已经死了,若是连这恨意都跟着消失殆尽的话,她该怎样撑到今日?

不过是因为心中尚有滔天恨意,她才能好好活到现在。到底是夺去了自己丈夫性命的人,她做不到全无恨与怨。也只有一直念着这仇恨,才能支撑着自己。

这几日身子越来越差,她可以逞强不倒下,但是面对此情此景,几乎翻涌到喉咙的鲜血顷刻间堵住了她想开口说的话,口中尽是腥甜味道,胸中那颗内丹上下翻腾,震得她五脏六腑皆如撕裂一般,眼前的景象也越来越模糊,渐渐看不清对面那人的面容。

西楼、红绡他们都在何处?他若是觉得她惹恼了他,便冲着她一个人来,何必毁了这整个皮母地丘……

天旋地转。

眼看着这身影摇摇晃晃就要倒下,谂酒终是顾不得许多,连忙冲过去托住了她。而倒在他怀里的有妖早已不省人事,虚弱的样子像极了满月那一夜。

这病,又严重了些……

偏巧不巧,竟赶上这个时候发作。

对面的陵歆似乎对这事很感兴趣,盯着他们两个看了一会儿,不消细说便弄懂了心中那个困惑,恍然道,“怪不得……”

任他如何打量,谂酒只是揽着有妖不断后退,心里开始盘算起如何从这里逃脱。逃了,又能逃往何处?

即便三百年过去了,他仍是忘不掉面前这个男人曾带给他的恐惧。那是他的噩梦,只要对方还活在这世上一天,他就永远都无法摆脱。

“原来你还知道怕我。”看着他有些发白的脸色和那躲闪的眼神,陵歆忍不住有些想笑,“可惜,已经晚了。”

寻常人也许会说一句“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但是他不会。无论谂酒现在如何做,早在他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对方在他眼里便已经是一个死人了,没有任何挽回的余地。

“陵歆!”沧城就算是站在他的身后,也能猜得出他脸上的神情,忙不迭的上前拽了他一把,低声提醒道,“我们要抓活的。”

只是陵歆却好像没听到他说了什么似的,站起身之后便向着对面走了过去。

现在潏湖周围已是一片荒芜,就算对方想躲,都躲不掉。

自许多年前起,谂酒便没有与其相抗衡的勇气。当初没有,现在也没有。他甚至没有想过自己会与陵歆像这样对峙着。

可是有时候,有些事情一定要做,毫无选择的余地。

剑刃闪着的寒光有些晃眼,就连他也认得陵歆手中那把剑——灭魂。有传说四海八荒之中|共有八把神剑,一名掩日,二名断水,三名转魄,四名悬翦,五名惊鲵,六名灭魂,七名却邪,八名直刚。

天底下统共就这八把神剑,如今陵歆独占了其中三把。第四把悬翦,飞鸟游过,触其刃如斩截焉。第六把灭魂,携之夜行,不逢鬼魅。还有第七把却邪,有妖魅者见之则伏。

那三把剑,皆是他的叔叔和师父送给他的礼物。这样显赫的出身和强硬的靠山,让许多同辈的神仙妖魔们都难以望其项背,只能暗自垂涎,也终是让卫陵歆从此目空一切。

他的狂妄与自负,都有源可寻。

当年谂酒为了顶替他走出锁妖塔,也曾试图从他的尸身上找到这三把神剑,可惜神剑已经认了主人便不会轻易被别人夺去,若不是谂酒曾在锁妖塔之外看过那三把剑的模样,单凭这一点,就足以被外人识破。

而如今,谁又敢说自己可以从这三把剑下脱身?

怀中的有妖气息越来越弱,权衡再三,谂酒知道自己没办法再犹豫了。

“瑶光!”趁着所有人都未回过神来,他突然开口。

还想着如何帮忙的瑶光一抬眼便看到一个人影遥遥冲着自己飞了过来,那是被轻轻抛过来的有妖,用力极是小心,正让他稳稳接在怀里。

也就在这个空当,不远处已是刀光剑影,晃得人连眼睛都睁不开。谂酒手上那把纸伞还是从有妖身上拿来的,再加上他从未用过刀剑兵刃,眨眼间已是连连败退。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陵歆的脸上连一丝笑意都没有,反手一挥,剑刃便抵在对方的脖子上,沉声道,“给我变回去。”

哪怕那张脸是属于自己的,放到对方身上的时候,他也觉得恶心。

颈间的肌肤已被划破,鲜血顺着脖子一路淌下去浸透了衣领,谂酒毫不怀疑自己下一刻便会被对方划断咽喉,可是他仍不肯如对方所愿变回原形,就那样仰躺在地上轻轻喘着气,隐约间已经能够感觉到凉风穿喉而过,火辣辣的疼。

四目相对,他就这样死死地盯着身前的陵歆,心中虽有惧意,却固执的未将目光移开。

这样的眼神,陵歆也曾见到过一次,正是许多年前自己将对方带回锁妖塔的时候,明明只是只毫无反抗之力的畜生,那目光却看得人心生寒意。

“本性难移……”盯着这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面孔,陵歆的眼中闪过一丝厌恶,不愿再与他纠缠下去,手上稍一用力,便将剑刃划破了对方的喉咙。

鲜血流了一地。

“陵歆!”偏偏这时候,两个声音不约而同的响起。

一个是担心他真的会杀了逃犯的沧城,另一个声音却是从不远处传来的。

“陵歆……”跑得近了,看着面前的场景,东海的龙女不由一愣,目光在那两个面容相似的男人之间游移着,不明白这是发生了什么。

前日她一气之下跑回了家,痛哭了一场之后却又觉得这事情有些古怪。哪怕陵歆再绝情,出于担心,她几经思虑过后还是追了过来,想弄清对方到底出了什么事。谁知费了一番工夫找到这里之后,看到的却是这样一副场面。

“你……你们……”她难掩茫然。

“恩恩?”余光瞥见那熟悉的身影,陵歆也是一怔。

这倒不能怪他,任何人在这情形下见到自己许久未见的情人,都难免会有些茫然。

可也就是在这时候,已经奄奄一息的谂酒忽然抬起了手,指尖一动,几枚银钉已经朝着龙女飞了过去,眨眼间,又化作几十枚,皆闪着银光,誓要打穿那姑娘的心口。

这一招猝不及防,回过神时,陵歆没有半分犹豫便冲向了对面的姑娘。他的速度比不得那银钉,危急之际,只能想也不想的挡在恩恩身前,将她牢牢护在自己怀中。

不过预想中的场景却没有出现,当他用那空闲的一只手拦下其他银钉的时候,这才发现那不过是最寻常的障眼法。对方似乎并未打算伤害这个无辜的姑娘,只是为了引开他罢了。

关心则乱,连龙女都看出来这是障眼法,他一时心慌竟然也未去分辨真假。再回头,已是垂死之际的谂酒果然不见了踪影,更不用提早在他们打起来时就悄悄溜走的瑶光。

而那一直跟着他提心吊胆的沧城反倒松了一口气,“再抓他容易,总比让你在这里杀了要好。”

好歹那也是锁妖塔的重犯,天帝都没想让它死,他们这些小小神将若是真将其杀了,谁来担这责任?像是陵歆这般有权有势胆大妄为的,真是不知他们的苦。他把天捅出一个窟窿来,都有人给他收拾残局,他们哪有这个好命。

“是啊。”就连恩恩都拉着他的手轻轻晃了晃,不无担忧的劝道,“你还是少添些杀孽吧。”

她虽不知道这事的缘由,却始终担心心上人那一身杀气最终会伤了他自己,其他的事都不重要。何况刚刚陵歆舍身护住她的举动,足以抹去这三百年的伤心与委屈,她相信他一定会给她一个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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