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入夜,潇湘院的灯笼便先点上,墙缘、楼台四方、烛火不显地缓慢燃烧着。
暮色渐退,华灯辉煌,歌舞声起,车马蹄停,达官贵人、骚人墨客三两成群踏进院子,替代常龟的新龟奴,扯着嗓子要姑娘出来见客,一道道佳肴送至,一盏盏的美酒见底,又再次被倒满。
自从唐寅道出一句簪花拥妓神仙骨后,每个楼里姑娘都会亲手为贵客别上一朵花,投怀送抱自不待言,俨然成了潇湘院的特色。
王姨再怎么恼唐寅,也不会将捞钱的法子往外推,她用得心安理得,唐寅这狗娘养的东西,让她少赚了五十万贯,一、两个揽客的小手段还不够弥补她的损失。
得知唐寅利用玉堂春暗中使绊子,王姨当着袁绒蓉的面撕了书,教训这个吃里扒外的小蹄子,下令禁足,不准她踏出潇湘院一步。
收到密告,常龟最近常往六如居跑,王姨一开始还不信,派人盯着常龟,逮住他偷偷进到袁绒蓉的闺房,搜出一封袁绒蓉写给唐寅的私信,王姨火冒三丈,觉得自己引狼入室,幸好发现的及时,否则整间潇湘院都给唐寅搬空。
杀鸡儆猴,常龟被打了半死不活关在柴房里自生自灭,王姨还不满意,找来张大虎,许了一千贯钱要打断唐寅的手脚,好让其他人瞧瞧,潇湘院的墙脚不是那么好挖的。
张大虎和他养的一批闲汉被人抬回来,一行人伤的伤,残的残,王大虎胸骨断了四根,胸膛的肉凹了一大块,大夫说伤及心肺,治好了也不能随意使力,算是半废了。
明面上,张大虎不能承认他栽一个书生手上,暗地里对王婆埋怨,责怪她故意陷害,弄了这一根硬骨头给他啃,要求加钱。
烂船还有三斤钉,张大虎真闹起来,潇湘院会鸡犬不宁,王姨心疼地多加五百贯做汤药费,暗骂,唐寅有这等本事,为什么不一刀了结张大虎,留下这个祸害讹诈她的钱财。
不幸中的大幸,唐寅又被强人掳了去,不会回头找她算账,当作花钱消灾,这一千五百贯,让袁绒蓉加倍赚回来便是。
也不知袁绒蓉从哪知悉唐寅失踪的消息,不吃不喝,终日以泪洗脸,面容憔悴地连脂粉都盖不住,打不能打,骂袁绒蓉无动于衷,王姨只能要人守着,不让她做傻事,捎了一封信给洪大官人,开价二十五万贯,看能不能尽快把人卖出去,避免血本无归。
王姨想,男人无非一个贱字,妾不如偷,尽管皮氏扬言洪大官人敢接袁绒蓉进门,她就抬着嫁妆回娘家,但可以养在外头,天高皇帝远,洪大官人在江宁添一个外室,皮氏在扬州鞭长莫及。
价钱好谈,不要低于十万贯,王姨便会将袁绒蓉卖出,洪大官人不要,就下药,徐通判大人说了,愿意用五万贯替袁绒蓉梳拢,反正袁绒蓉离了心,又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甭说争抢花魁,待客都做不到,不如趁早做个了断,她好培养下一个红牌。
信差门都没进,就被管家轰了出来,花了钱找下人打听,才知道洪大官人的爱妾半夜遭贼人削了头发,变成一个小尼姑。
之后萧千敬来到洪家,离开后,洪大官人大发雷霆,下令所有人不准再提到唐寅、玉堂春、袁绒蓉这些字眼,违者一律发卖出府。
连同洪大官人的暴怒,传入王姨耳里的,还有唐寅平安回到江宁的噩耗。
作贼心虚,唯恐遭到唐寅报复,王姨加聘了四个护院,告诉新的龟奴,一见到唐家的人要立刻通知,唐寅要敢在潇湘院闹事,要他吃不了兜着走。
护院也听说过唐寅,认为王姨小题大作,不信一个文弱书生能打伤张大虎。
王姨心贪却胆小,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多个人手多一份保障,她的命金贵的很,不能有半点损伤。
说曹操,曹操就到。
洪大官人家出事的当晚,唐寅单枪匹马来到潇湘院。
「唐伯虎来了。」
新的龟奴大声喊着,为了给王姨一个尽责的印象,使尽力气地叫,连喉咙都给扯哑了。
院子里的客人听了不住皱眉,一个龟奴怎能能直呼唐寅名讳,失礼又不敬。
姑娘们却知道,王姨找了张大虎对付唐寅,唐寅这是上门砸场子,个个绷紧神经,搁下耳鬓厮磨的客人,一双双的眼睛往唐寅那瞧。
王婆苛刻,说翻脸就翻脸,全然不顾唐寅曾挽救过潇湘院,姑娘们替唐寅抱不平,暗中替他加油打气,又担心他羊入虎口,遭了王姨的算计,心情起起落落。
看见护院们悄悄地围上来,院里的客人也嗅出其中蹊跷,潇湘院并不像过去欢迎唐寅,双方恐是结了仇,王姨防着唐寅。
风雨欲来的浓重气息笼罩潇湘院,所有人屏气凝神等着唐寅,或是王姨下一步的动作。
「摆出这么大的阵仗迎接唐某,唐某的面子还真大。」
唐寅今天就是来踩场子的,洪大官人便罢了,一个老鸨便不将他放在眼里,这口气不出,以后也不用混了。
王姨待在袁绒蓉的房里不露面,身旁的粗使婆子听从王婆的命令拘着袁绒蓉,不让她跑出来,等护院制住唐寅再说。
护院越靠越近,唐寅当他们不存在,向在座的客人拱了拱手:「唐某今天来是找王姨论个理,想问问她,唐某做错了什么,她要找张大虎那等泼皮无赖害唐某,也请大家评个理,唐某所作所为有哪一样亏欠了潇湘院。」
公开质问,将事情摊在众人面前。
「拖欠酒钱没还?没给姑娘胭脂钱?漏了打赏哪一个人?请说出来,唐某当场谢罪,有必要动手动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