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屋子的人都震骇欲绝,一颗心扑通扑通乱跳个不停。
刘婆婆的神色间,却渐渐恢复了往日的安宁,苍老的脸上甚至多出几分年轻时候才有的温柔来,她一点儿都不惧怕,伸向那人的手,半点儿也没有收回来的意思,到是吓得那人影连连后退,竟然缩到角落里去,大黄狗低声叫了两嗓子,连同那些阴影,没有任何一点儿敢往刘婆婆身上沾。
蔡家还能活动的家丁丫鬟们一下子都明白过来,连滚带爬,争先恐后地滚到刘婆婆脚底下瑟瑟发抖。
有个年长的老嬷嬷嚎啕大哭:“夫人,夫人您救救老奴,当年是老奴吃了猪油蒙了心,没看清蔡家人个个狼心狗肺,被他们给蒙骗了,要不然老奴也不会忘恩负义!您大人大量,放过老奴一条贱命吧。”
刘婆婆脸上面无表情,目光落在这老人身上,只是一晃而过,漫不经心:“你是谁?”
那老嬷嬷的话语戛然而止,一时再也不敢说话,当年她还没卖身为奴,因为家里受了灾,带着儿子儿媳妇逃难而来,刘元娘心善,收容她在家里住下,虽然本身家里算不上特别宽裕,可还是雇了她们娘几个,给的工钱不算丰厚,但家里有一口吃的,也没让他们一家子饿到,没成想当年蔡少卿闹出那等事来,她们就另攀了高枝,跟了蔡少卿,还满嘴刘家挟恩图报欺负人云云,这等话在本地肯定没人信,却腻歪人的很。
对于这等小人,当年的刘元娘,现在的刘婆婆,都不屑一顾,刘婆婆此时只是怜惜地看着浮在半空中的一人一犬,轻声道:“回来了就好,都跟娘回家去,咱们一家人在一起,再难的坎儿也过得去。”
一句话,半空中的人影登时晃动起来,面孔狰狞,不过他还是勉强撑着不肯丧失神智,凄厉地道:“娘,您先等等,等我给你,给咱们大家伙报仇雪恨!”
刘婆婆看了他半晌,终于叹气:“好。”她转头看了看红尘和她怀里的小婴儿,微微一笑,笑得十分端庄,也有几分豁达,“仇该报,报吧,这个孩子却得让他好好的。”
旁边一直紧张地盯着儿子的蔡家女婿,听了这话,扑通一下跪倒,冲着刘婆婆使劲磕头。
半空中的人影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只是睁着赤红的眼睛,死死瞪着蔡家那老太太。
老太太浑身剧痛,大口大口地喘息,好半天都回不过气,整张脸扭曲成一团,此时看向半空中人影的眼神,却充满古怪,不只是害怕,还有惊讶,半晌沙哑着嗓子开口:“儿子?不,不对,你是谁,为什么和我儿如此像?”
瞬间,阴冷的笑声在房中响起,“你不知道?”
老太太满脸的迷糊,刘婆婆看了她一眼,见她当真不知,轻声道:“二十多年前,蔡少卿酒后失德,欺辱父妾,小妾产下一子,你难道不记得了?”
“啊!”
蔡老太太浑身一震。
蔡少卿虽然不是东西,可他这些年来,其实还是挺能摆正人君子架势的,这等乱七八糟的事儿并不多,老太太自然还记得当年处理过的那件事。
他们家本来出身贫寒,老头子更是一发达就花天酒地,没几年便去了,剩下的那些小妾也都给发卖掉,却没想到,就在父亲孝期之内,蔡少卿和一个小妾有染,还让小妾生了个孩子,老太太哪能让这等人害自家儿子的名声,而且也不能让儿媳妇知道,再者,因为那小妾生产之前担惊受怕,又吃了很多不该吃的东西,生下来的孩子天生就长短腿,她更不肯要,当夜就让儿子把人掐死,埋去乱葬岗。
刘婆婆神色还是平平淡淡:“当年我还气盛,一直想着报仇,没少盯着你们家,后来从乱葬岗里扒出来这个孩子,一心一意把他养大,到让我身上的戾气少了些,却不曾想,转眼这孩子又让你们家给祸害了,多么可笑,父杀子,还杀了两次,是了,那就是个畜生,怎么能是我儿的父亲?”
蔡家老太太整个人都僵硬在地,眼前浮现出一片血光,肺里像拉风箱似的,咕噜咕噜作响。
“不怪我,不能怪我……”
老太太抱住头,不可抑制地想起当日的事来。
那一天,是儿子的休沐日,少卿向来孝顺,每逢休沐,时常会陪着母亲去烧香拜佛,老太太很虔诚,拜过佛,还添了一百两的香油钱,没想到回来的路上却出了事儿,马车赶得有点儿急,那马又不知道为何会失控,居然撞了一个人。
那人被撞了,胸口都塌了一块儿,声声呼救,手下家丁下去一看,都说这人恐怕死不了也得一辈子躺在床上,少卿当时就恼了,这会儿正是他想更进一步的要紧关头,哪里能添这等麻烦,花钱他到不怕,可这钱花起来没个头尾,且还是花在这么个贱民身上,他就有点儿不乐意。
正好是山路,左右无人,少卿一不做二不休,干脆让人伪作是这家伙失足跌落山崖,摔死得了。
一条人命,处理起来毫不手软,事后连老太太也只是念了几天佛,便把这事儿给抛在脑后。
半空中的人影冷冷地看着老太太:“我好疼,又冷,特别冷,眼看着你们那些人往我的尸体上砸石头,我家小石头扑过去撕咬,也被你们暴打一通,打得奄奄一息,蔡少卿说,活狗才新鲜好吃,死了味不对,小石头又多受了好几天的苦楚,最后被变成一锅香肉,进了你们肚子,老太太你也吃了,吃得很香吧,还吃了两大碗,这么大把的年纪,难道就不怕噎死?”
毛发柔顺的大黄狗冷眼看过去,蔡老太太不由自主地浑身颤抖,忽然觉得自己肚子里翻江倒海一般,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呕吐。
人影冷声道:“你们这等人,难道不该死?哈哈哈哈哈,就是我不杀你们,你们看看,我身边这些东西,也绝对看不了你们活到明天!”
蔡老太太脸上恐惧之色更浓重。
人影身下的那些东西,狰狞可怖,渐渐显出些许形貌,有猫也有狗,但都不是那等可以随便欺凌的模样。
“它叫阿花,就在你的脖子上。”
人影的声音又尖又细,蔡老太太一下子捂住自己的领子,那是个毛领,黑毛里夹杂着一些亮眼的银色,十分别致。
这是张猫皮做的,她十分喜欢。
屋子里阴冷的气息越来越重,墙角处隐约开始结冰。
周围几个灵师都低下头,谁也不说话了,万佛寺的大和尚垂下眼眸,脸上悲悯,小声念起经文。